《寻隐者不遇》

1.寻

我做碣石山人的座下童子已有三年时间。

山人喜好山水美景，不喜人间喧嚣，故而将自家府邸设在深山之中。我是他唯一的童子，理应伺候他饮食起居，但因山人常年云游在外，我这个童子在大部分时间都显得有些无所事事，除了照料山人府邸中一院子的植物，我竟找不到些别的事来做。

山人在天上与人间都颇有一些名气，他在人间是个诗人，在天上是个药师，来求诗和求药的人隔三差五就会有一个，而我回复他们的答案十分大同小异。

“山人不在。”

“山人仍是不在。”

“山人不知何时方归，要不您还是先回吧。”

大部分人在屡次碰壁后就再也不来，只有一个青年锲而不舍地每年来一次，每次来都喝着我给他沏的松针茶，对站在一旁待客的我说：“既然山人未归，我就在这里等他，你自去做你的事情吧。”

我就继续去料理山人留下的一院子植物，间隙中偷眼瞄他，发现那人依然在喝茶，一杯又一杯，直到一壶茶见底，直到天上红日也落了山。

山人仍是未归。

我过去要为来客续茶水，那青年已站了起来，对我说：“既然山人不在，我寻不着他，也不继续叨扰了，告辞……不对，是再见。”

他笑得温和，“我明年还会再来，到时候还会再见的。”

2.隐者

碣石山人行踪不定，如云一般缥缈，连我这个座下童子也不能知晓分毫。

而山人的心思，我也同样猜不透。

有那么几年，当那青年来的时候，山人明明就在府邸之中，却找各种理由闭门不出，有时还让我谎称他不在。

某一年，当我正在为松树浇水时，青年来访，他就站在树下含笑问我：“山人又不在？”

即使隐约感觉到来客已经看穿了山人避而不见的把戏，我作为山人的座下童子，却还是要敬业地为山人圆谎，一口咬定山人就是不在。

“山人去山中采药未归，您可亲自去寻他。”

然而山中云深雾重，寻一个人何等困难，我说这话时都觉得脸上有些烧，想必是因为我脸皮太薄，说谎时终究不能做到不动声色。

“无妨，我就在这里等他。”青年的回话也是熟悉，我照例给他沏了一壶茶，看他慢慢喝完，一天又过去，他起身告辞时，依然说了声：“明年再见。”

我猜测山人与青年之间应该有一个故事，我有一些好奇，但从未问过。

3.不遇

再后来过了很多很多年。

青年依旧每年都来，山人也依旧避而不见。

我亲手照料的松树从嫩芽长成巍巍青松，又随着时间慢慢地老去。

青年也老了，如今已是白发苍苍，他喝着茶看我照料那棵松树，直到一壶茶见底时，他给我讲了一个故事。

昔日的青年曾为病重垂死的恋人向山人求药，但山人说病情太重已经药石无医。他不愿放弃，跪在山人府邸外几天几夜，终于磨得山人给了他一颗仙丹。

仙丹与药不同，凡人吃下便生仙骨，前尘皆忘，从此长生不老，再也无病无痛。

“她吃下仙丹后病就好了，我来是想拜谢山人，可山人常年云游在外，我这一生怕是再无缘得见。”

青年如此知恩图报，让总是阻拦他的我觉得很有些抱歉。

“要不，我帮您劝劝山人？”我说，“山人其实对我挺好的，我劝他的话他也会听。”

“山人心善，对座下童子自然也好，如此，我便放心了。”他深深看我一眼，嘴角仍挂着笑，眸中却似有泪光晃动，“……看你过得这样好，我此生再无遗憾。”

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，与初见时相隔数十年，来人已老，而我依然还是当初那个梳着双平髻的青衣小姑娘，二八年华，面白如玉。

时间没有在我身上留下任何痕迹，可年年相见的故人却已苍老如斯。

知君仙骨无寒暑，千载相逢尤旦暮。

尾声.相逢

 从那以后，又是匆匆数十年过去。

 某日我下山采购，路过凡世的学堂时偶然听得一首诗。

“松下问童子，言师采药去。只在此山中，云深不知处。”

这首诗叫做《寻隐者不遇》，署名俨然是山人在凡世当诗人时所用的化名，寥寥数言便描绘出当时我与来客对话的场景，又以青松白云比喻隐者的高洁，言简义丰，实在精妙。

我在窗外听学堂内的孩子读诗，细细品味，不经意间与坐在窗边的小少年对上视线。

少年有清透明亮的一双眼，见我在窗外偷听，他也不说破，只是眉眼弯弯地冲我一笑。

笑容熟悉，似是故人。

【完】